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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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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氏的憂慮沒有錯, 一個人無論平時多講道理, 遇上關於自己孩子的事情之後也常常會變得不講道理。而方婆子在這種事情上又是有前科的,所以王氏也不能不預防著這個。

實際上方婆子也的確生氣了, 站起身來板著臉道:“你說的好聽!還不是你這個做嫂子的不願意供養嘉姐兒和兩個外甥女兒。如今能把嘉姐兒趕出門,是不是以後就能把我這個老婆子趕出門了?”

王氏心裏‘咯噔’一下,知道方婆子果然滿肚子的怨氣。只不過她並沒有忙著辯解, 而是聽著方婆子責備, 等她把這一陣怒氣發洩完了, 這才開始說明自己的想法。

“娘說的是實在話,我也承認是我不喜歡家裏有嘉姐兒母女這樣的。只不過娘親將心比心,這要是您在我這個位置, 您會喜歡?嘉姐兒是您的女兒,人都說疏不間親。可是憑良心說, 這些天嘉姐兒表現又像是個省事兒的麽?”

這話也就是對方婆子這樣好說話的婆婆了,不然就正像是王氏自己說的那樣,自古疏不間親。在方婆子面前說趙嘉的壞話,即使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又怎樣,對於親人來說,很多時候重要的都不是真相。幫理不幫親,這只是極少數的情況,不然大義滅親也不值得拿來百般讚頌了。

方婆子聽了王氏這個話,臉都紅了,但同時也是無話可說,只能道:“嘉姐兒她這是從小慣壞了, 你費心提點她,等她漸漸明白過來就好了——你上次不就是那樣待她的,怎麽如今就不行了?”

方婆子對王氏話裏很多東西都避而不談,王氏也無法,值得實處殺手鐧:“我這方面其實只是一個方面,我不否認我是圖自己舒服所以想把小姑嫁出去。可是您仔細想想,嘉姐兒是嫁出去來的好,還是留在家裏過一輩子來的好!”

聽到王氏的話,方婆子下意識就想反駁。要知道趙嘉就是因為夫家那邊她人要把她嫁掉才跑出來的,當然是留在娘家好!至少都是一個姓的家人吧。但是話沒出口,腦子裏轉了一圈,又不確定了。

她首先想到了自己,做寡婦的苦處她是知道的。如今趙嘉在自家住著,當然不會有自己當年生活上的困窘,但是其他的苦處,該有的,趙嘉肯定是一樣不少。那既然是這樣,為什麽不嫁人呢?

“當寡婦是難!”最終她也只能這樣嘆息。

王氏等的就是這句話,立刻打起精神道:“可不是這樣!真要說起來,要是能嫁個不錯的,不比呆在娘家強?至於說擔心月娥和雪梅,那就更不必了。您是知道的,月娥今年都十五了,雪梅也十三了,再有幾年就出門了,能受什麽苦?而且實話來說吧,這上頭吃苦的一般也不是當娘的帶來的孩子。”

人都說有了後娘就有後爹,但很少有說有了後爹就有後娘的。這個事情是這樣,只能說是男人和女人,一個薄情,一個情深。孩子是親生孩子,能不疼愛嗎?但是親娘沒了時間久了,也就是那麽回事。有時候為了家宅寧靜,只要續弦的老婆做的不過分,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了。

女人則不同,絕大多數的女人都是護崽的,別看女人帶過去的孩子被稱為拖油瓶,十分屈辱。但論到實際生活,除了極少數,那都是不錯的。

王氏見方婆子不言語,大喜,接著道:“至於說能不能嫁到好的,實話說吧,小姑畢竟不是黃花大閨女,帶著兩個女孩子,年紀也老大不小,眼光太高恐怕不能成。可是差不多的人家裏尋著做個續弦難道還使不得?一個鰥夫,一個寡婦,誰還能挑剔誰不成。”

說著就把之前王婆子說的那個劉家的如何如何說了一遍,道:“確實是個不錯的,只不過家裏孩子太多,這樣的人家容易生出是非來。就這樣,吉哥和我就讓王嬸子幫著另外尋摸了。後來我一想,您是小姑的娘,這件事還得您拍板做主。您要是覺得人選要得,咱們再說,若是覺得就那樣,不應就是了。”

這個話說的方婆子舒心,就像是天底下母親都舍不得女兒出嫁,但又盼望著女兒出嫁一樣。她當然怕趙嘉如今身份出嫁將來會吃虧,但是讓女兒當寡婦又不是什麽好事,趁著年輕再嫁也好,她當年不就是這樣的。

進入到這個立場之後就好說話了,她也是嘆息了一回:“那劉家的倒也還好,只不過可惜了,家裏孩子太多,到時候要是有一個淘氣的,那就該頭痛死了。下次你王嬸來家裏說這件事的時候你讓她到我屋來說,我們老姐妹兩個可以好好合計一回。”

這說話也是很靈的,方婆子說完這話不幾天,王婆子果然就上門了。問清楚來意,王氏便把人迎進了方婆子的東屋。方婆子見是王婆子來了,哪能不知道這是什麽事兒,臉上也是喜笑顏開。

之前來的時候還沒有和方婆子說上話,這一次就不同了。王婆子是個人精,這有什麽不明白的?自然是王氏已經把她婆婆拿下了,心中暗讚王氏有手段,也覺得她懂事——真等到最後關頭了先斬後奏也不算什麽,但終究容易傷了感情。

而王氏和方婆子這樣的婆媳關系已經很難得了,若不是不得已,還是用心維持著好。

王婆子看方婆子急切的樣子,也不說廢話,只道:“這一回來問的人家是南門口楊老四。”

聽到是南門口的人家,方婆子先皺眉,沒有別的原因,就是太窮了。揚州富裕是沒錯,但是揚州也是有窮人的,而窮人大都居住在老城區這邊,而老城區南門附近又是窮人裏面最窮的一批。

像是趙家所在的太平巷子就屬於舊城區南邊,只不過位置上並沒有那麽靠南,所以往北走走就頗看的過去了。這裏充其量只能說是魚龍混雜,有有錢的,也有貧苦的。可是南門口那邊,真個就能說都是窮鬼了。

王婆子像是知道方婆子怎麽想的一樣,笑瞇瞇道:“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,我還能給侄女尋個不好的,嫁漢嫁漢穿衣吃飯,這個道理我從不含糊。那楊老四是個懂經營的漢子,年輕的時候也頗賺了一份銀子在手裏,於是在南門口附近買了地蓋那種最普通的房子。”

按王婆子所說,這種房子其實就是大通鋪。專門租給進城做工的城外勞力來住,因為比別的租處都要便宜的多,十分對那些租客的胃口,常常都是住滿的。這些鋪位收錢很低廉不假,但這種都是積少成多,他手下這種鋪位又不是一個兩個的。賺來的錢當然也不是一個兩個的銅板,反正讓趙嘉母女三人過上殷實日子並不難。

又說了楊老四家的情況,他上頭父母早就去了,不用擔心要此後公婆。底下有兩兒一女,大兒子已經成親,女兒估計也就是這幾年的事情了,只有小兒子年紀小一些,還要等幾年。

這樣說起來倒是很好,只不過方婆子想到他做的那些營生又狐疑起來。租鋪位給人住看著簡單,其實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情。這裏要處理幾個情況,第一個是租戶拒不付錢或者半路跑路,這個也是最容易處理的麻煩,像是普通租房子一樣,交押金就可以了。

第二個就是租戶都是年輕力壯的漢子,火氣很大,租的鋪位也沒什麽隔檔,說不定有什麽不和的,就要打起來了。這種事發生的多了是很影響聲譽的,到時候恐怕來租的人就會越來越少。所以楊老四要為人強悍,鎮的住場面,再多的最好有幾個兄弟,親兄弟也好結拜的也罷,總之就是杵在那裏就能震懾的住場面。

第三個就是地頭要打理好,城南,特別是南門口那個地方,街痞、無賴、混混最多。這些人最愛的就是打老實人買賣的主意,若是開門做生意的沒把他們的香燒好,到時候恐怕要難過。

楊老四能將生意經營的很好,這些當然也就一一做到了。而做到這些的人往往脾氣都不會太好,脾氣不好的男人這對於女人來說可不大妙。要是遇到一個混賬的,說不定就要常常打老婆了。

這就是方婆子的唯一憂慮。

王婆子卻道:“你是知道我的,我並不靠說媒賺錢,如今也就是街坊鄰裏之間互相幫忙,所以我這裏盡管和您實話實說。這楊老四並不是什麽好脾氣的漢子,這是真的。但是打老婆這件事是沒有的,莫說是打老婆了,他這人的性子硬派的很,只要不是那等撒潑胡鬧的,女人他根本碰都不碰一下。”

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規矩,下三濫們什麽都做這不假。但是混的好的那些人往往比一般人還要講究,譬如說義字當頭,譬如說不欺侮最苦的那種百姓,譬如說不打女人。

去看看監牢裏最鄙視的犯人是哪一種吧!一種是奸.淫.婦女的,另一種就是拐賣兒童女人的。從犯罪上來說,這些人其實都是在欺淩弱小,這對於江湖人來說無疑是一種恥辱。

方婆子當年做穩婆的時候也是下九流的行當,因此對這些門道略懂。現下王婆子這麽一說,她當然就全明白了,心中放心不少。

只不過人都是得隴望蜀的,所謂一山還比一山高。這個楊老四雖然不錯,但是說不準還有更好的,於是試探道:“就只有這麽一個人家?難道就沒有別的了麽?我想仔細挑一挑。”

王婆子倒也很爽快,當即道:“還有一戶人家,這也是極好的。按說這個情況都能討一個黃花大閨女了,只不過啊......”

王婆子說的第二個人家是一個四十出頭的秀才,雖說在揚州這個地方秀才並不值錢,但好歹是個功名了。嫁過去人都說是秀才娘子,那也是要多一分尊重的。所以這種人就算是窮,也有人家願意把黃花閨女送過去做續弦。

這秀才本身也還好,並沒有因為自己功名在身就自高自傲起來。而是十分踏實,平常時候就坐館教一些蒙童,賺一些束俢,只有府試考舉人的時候才會出門去考試——按理說這樣的應該很好找續弦才是。

但實際上不然,至少黃花大閨女是沒戲了。無他,實在是太窮了太麻煩了。

他坐館教蒙童能收幾個束俢?靠著這個束俢他要養活膝下一個兒子,以及老家一大家子的人——據說他在這個兒子之前還有幾個兒女,都是小時候餓的太多了,體質差沒站住腳,這才夭折的。

他的窮並不是他自己不事生產,那樣反而還好一些,說來說去那就只用養他一個人了。無論是媳婦家裏有錢,還是媳婦能幹,都應該不難做到。他的窮是因為老家一家人就是一個無底洞!

若是他不把錢送過去,鄉下就有人來他的蒙館鬧。說他當年讀書用盡了家裏的錢財,家裏為了他賣田賣地,所以家裏如今才如此貧困的。現在老家要餓死人了,他卻不管,只顧著自己在城裏快活!

有這種家人,那就得有金山銀山才夠填。但是有金山銀山的女孩子也好,寡婦棄婦也罷,為什麽要嫁一個四十多歲依舊一事無成,並且家裏麻煩的老秀才?真喜歡當秀才娘子,憑這樣的嫁資,有的是二三十歲的秀才公上門求娶。

讀書人金貴不假,但是金貴的是舉人以上功名的讀書人,秀才一般怎麽說——窮秀才、酸秀才而已!

果然方婆子聽了這個,一邊心裏喜歡人家讀書人的身份,另外又厭惡他家的麻煩。想了想:“這個實在是差太遠了一些。”

之後王婆子又說了一個,這一回一樣有好的地方,也有不好的地方,那些不好的地方讓人皺眉——這就是王婆子的心計,先把最好的那個說出來,等到把其他的都聽了,再看第一個,就會覺得第一個格外好!

方婆子初初點中了楊老四,只不過這話還不能完全拍板,她得和趙嘉說一聲才是——王婆子就沒有留下了,畢竟以前從來沒有提這件事,今天貿然提這件事,誰也說不準這是好事還是壞事。

若是趙嘉一個氣急,最後招呼到她身上,那就十分尷尬了。

王婆子告辭之後方婆子就去了趙嘉屋子裏,趙家這時候正在做一雙鞋面子。見王氏來了,便起身讓座。方婆子笑著擺擺手,就在她身旁坐下了,然後吩咐月娥和雪梅兩個:“外婆和你們娘有些話要說,你們去外頭玩兒吧。”

月娥和雪梅互相看了一樣,很快出了東廂房,把門給合上了。

等到感覺兩個孩子不在門口了,方婆子這才與趙嘉道:“今日你王嬸過來了,帶了一個消息,我想著你該考慮考慮。”

方婆子說的吞吞吐吐,這種事事到臨頭總是很難開口的。趙嘉並不知道方婆子要說什麽,但是感覺還是有一些用的,她母親都這樣表現了,那一定是一件很為難的事情。

“你王嬸她說,她知道幾個好人家——你如今的年紀還不算太大,難道真打算守一輩子寡?這幾個人家確實都沒得說的,你要是真去了這些人家,以後日子也能過起來。”雖然有一些前言不搭後語,方婆子也算是把意思說出來了。

只不過趙嘉聽在耳朵裏,首先想到的就是當初在山東的時候,丈夫家的人要把自己賣到山裏做媳婦。人都說嫁人是女人的第二回投胎,那麽有歡歡喜喜去的,當然也就有害怕而裹足不前的。

因為害怕,也是因為以前的一些經歷。趙嘉第一反應就是生氣,就是拒絕。趙嘉‘霍’地一下就站了起來,眼睛通紅,似乎眼淚就要往下淌。帶著哭腔道:“娘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如何來揚州的,中間擔驚受怕,經了那麽多的苦,要是一個不小心只怕就死在路上了!圖什麽,不就是圖家裏親人不會把我和月娥雪梅她們賣了麽!只不過我沒想到,這才住了多少日子,家裏人就嫌棄我了,急趕趕的就要把我嫁出門。”

狠狠地一擦眼淚,眼角都擦紅了:“娘可算了吧,我也知道是誰看我不順眼。罷了罷了,寄人籬下就該知道是這種情形了,又有什麽可說的——如果是這樣,我還不如現在就搬出去呢!想來我有手有腳,也不至於餓死!”

說著就要開櫃子收拾東西。若是王氏在這裏,她倒是敢讓趙嘉收拾。這些日子她已經看透了趙嘉的為人,算不得什麽大奸大惡,但是喜歡占便宜,好吃懶做等是實實在在的。她確實有手有腳,但是有手有腳能夠做什麽?男人還能去做苦力,女人能撈到什麽活計。想趙嘉這種沒甚手藝的,只能去給人做粗實老媽子。

錢少事多,而且還被人看不起!她就不信,在自家過慣了舒服日子的趙嘉能受那苦,說不定沒幾天就要回來了——而且講不好,這收拾東西也是逢場作戲。

但是方婆子不是王氏啊,見女兒收拾東西她就急了,連忙攔下她道:“我的兒,你這是做什麽?何嘗是要趕你走!是確確實實為你著想呢,你還年輕,守寡又是何必。你看娘年輕時候不也是一樣,後來又嫁人了。將心比心,我如何能眼睜睜看你做寡婦?”

這話算是有一點觸動,讓趙嘉從完全沒有理智中脫出來。她這時候能想一些事情了,確實別人會害她,她親娘卻不會。現在她親娘來讓她嫁人,是真的覺得讓她嫁人是件好事。

只不過趙嘉哪裏會相信這件事,她在鄉下地方呆久了。想到寡婦再嫁就只能想到那些賊眉鼠眼、家無隔夜糧、孩子一大堆的人家,要是讓她嫁去那種人家過苦日子,她寧願現在這樣!

“娘,您是運道好才這樣的。多少人再嫁就毀了!”趙嘉不願意聽解釋,只冷冷道:“您給一個準話吧,您要是和我說嫁人的事情,我現在就走。您要是不說了,我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,依舊照常過日子。”

方婆子能說什麽,這種情況下她也只能嘆息一聲:“今日就算了,這件事你心裏好好想想。你現在只不過是沒想過這件事,心裏害怕罷了。等你想明白了,我再和你說一說。”

趙嘉卻不覺得這有什麽好說的,不過方婆子既然暫時退了一步,她也不會這個時候頂牛。只不過晚上睡覺的時候她不免想這件事,嫁人?她本以為再也和自己沒關系的事情,今天卻又有人提起了。

她是真的不想嫁人嗎?她倒是想要回答‘是’,但是怎麽也答不出口。說到底她除了當年私奔和去年從魯地跑到揚州這兩件事外,她這輩子並不算性格剛強,她其實一直都很依賴過去的丈夫。

現在和她說可以換一個丈夫依靠——曾月娥曾雪梅她們的爹也死了幾年了,感情還有,但要說一直心心念念,那顯然是不存在的。

換一個丈夫倚靠?她竟然覺得不錯。如果那是個好人家的話,當然是嫁人更好。在現在的趙家,作為出嫁女的她,帶著兩個孩子回來住,這完全就是寄人籬下。雖然趙家人的態度還算不錯,但是無法像自家一樣隨心所欲也是肯定的。

所以,到底她是嫁還是不嫁?關於這件事,她確實要好好想一想了,這可是事關她後半輩子的大事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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